半雲墨雪

scalpel 6

第二天去上班的果然只有未知子，麻醉医和女儿去交流的芭蕾舞剧团参观，胸中充斥了一种吾家有女的欣慰。

「小舞一直都梦想扮演这个角色吧，糖梅仙子是梦中的仙女呢。」

麻醉医举着一杯咖啡，何时半凉了也不自知。

旁边打扮漂亮的芭蕾妈妈们自然注意到墙边独自注目的城之内医生。这样优雅从容的微笑，眼睛里仿佛能说话。

她们第一次见这样的城之内。

芭蕾舞剧团是个竞争激烈的地方，青年舞者的妈妈们也都是厉害角色，没有一个不是费劲心力培养孩子的。而城之内站在那个位置，不卑不亢，下巴微微抬起，自有一种水中礁石般的沉稳气质。

“你也是来陪排练的吗？看起来很年轻，”

打断了麻醉医微微苦涩的回味，转过视线是一群全职母亲。微笑一下，

「您好，我姓城之内，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侧过脸继续关注在钢琴独奏中旋转的舞酱。才发觉自己往日的工作真的是很忙，时光倏忽，舞就已经这么大了。

克莱尔扮演者的母亲是个金发碧眼的高挑女子，眉眼上挑稍微有些刻薄。

「…难道你就是'sugar pulm fairy'扮演者的母亲吗？很高兴认识你呢。只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小舞的母亲，听说工作很忙见不到人影，大家都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

麻醉医扭过头，眼睛里似笑非笑。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少透露实情。
「碰巧在纽约找到了一份工作，孩子也过来演出，肯定要来的。」

接下来这群光鲜亮丽的妈妈们说了些什么，麻醉医一概没听进去，偶尔友好的点头。

一群最美年纪的女孩犹如天鹅，团团锦簇跳出舞台。

一个金发少女突然痛苦的唉哟一声，摔倒在地，整个舞蹈队形乱成一团。围观人群拎着包的母亲面色一变，就推开门冲了进去。

指导不满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了？克莱尔？其他人退回ActⅡ串烧那一段，重排！」

「对不起，一时间没掌握好平衡，我可以的。」

指导的口气松了一下，天才舞者总是受到有待多一些，
「全体休息15分钟，再开始排练。」

领舞者额头上冷汗与苍白生青的面色也落入跟随进入的城之内博美眼中，她默不作声的走到舞身边，从包中取出温水杯给她。小舞刚才没有上场，大眼睛里若有所思。

始终让她有些介意的是另一个角落里母亲与孩子的焦灼。

咬牙强忍掉下来的眼泪，克莱尔扮演者也还是个孩子，仰头可怜兮兮央求的目光。母亲也无奈，从包里掏出一支细针管，咬牙拔下针套。

「她需要冰敷，躺下休息个三天，停止运动一个月，而不是再来一针类固醇。」
背后的声音让母亲惶然回身，压低声音低吼，
「你知道什么，这一行的竞争有多激烈，如果这一次当不成克莱尔，她可能就再也轮不到这样的机会，一辈子都无法成为芭蕾舞明星了。」

城之内没有听这种自我辩解一样的话。蹲下来，捏起女孩子的脚腕端详，果然其上几个青紫的针眼。这双脚和其他任何芭蕾舞者的脚一样，灵活，长着茧。

「芭蕾的美是刻苦练习和艺术天赋的结晶，你让她跳太多了，别说再多跳几年，多跳几周甚至几天会废掉的。慢慢来，该成为领舞的天才舞者也会…成为首席的。」

手指微微用力，确定没有脱位后，城之内夺过针头，轻轻的推入。捡起地上的绷带和护踝，递到她面前。

她的神色很平淡，却有一种不可拒绝的势。后者只能接过。

像来时一样悄然无声，城之内医生领着乖巧的女儿消失在门口。什么选择，与她无关。

母女二人惬意的携手走出剧院。

「妈妈，那个克莱尔是不是病的很严重？」小舞扭头问。

「嗯，不去医院继续跳芭蕾的话会很快病倒，小舞不能这样子，我不允许哦！要是也想偷偷买类固醇这样的药可以继续上场，忽视休息的话，我就亲自打断你的腿喔！」城之内半开玩笑的威胁。

「噫…那样不是做不了芭蕾舞演员了？妈妈，我不要！」

「嗯，」轻笑一声，「今天大门医生和晶叔要请小舞吃饭，你想吃什么？」
……………
果然被某人影响久了，不需要思考就想着烤肉。

吃肉的间隙城之内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大呼好吃的大门医生说，

「对了，小舞彩排那天，未知子你能来看么？」

「我？那天是周六没有手术，好呀」她满口答应下来不经思索。

坐在前排观众席上，为精彩的表现鼓掌，城之内激动的站起来对她比大拇指，还紧紧的抓住大门医生的衣袖，曾经是奢望的东西，这样出现在眼前，还觉得有些不真实，还要多亏了不会失败的主刀医。

小舞在后台安静的等到了母亲和最好的朋友未知子，独自留学的原因还是遗传自城之内性格的原因，沉稳的不像同龄人。摸了摸孩子的头，后背的尖锐目光她无法做到完全无视。

抱着衣服站在那里的天才舞者母亲又倔强的转回头。

「又让克莱尔上场？还是抵不住一夜登顶的诱惑呢」城之内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安琪儿是不会失败的！她一定会成功的。」芭蕾母亲捏着拳头说。

只是没有那样的底气，面对一双看穿一切的眼睛。

呆萌看出一点端倪，拉拉城之内的衣袖，「指挥家大人，我说你不是一向独善其身的吗，」

单身妈妈轻叹一声，
「突然有些后悔让小舞去学芭蕾了，但这是她的梦想呢。」

舞台再度骚乱了起来，二人的注意强制转移，呆萌和城之内立马拨开众人来到打满灯光的舞台，这一次「克莱尔」抱着脚踝满地打滚，嘴里哀嚎不已，豆大的汗珠滚落。

城之内往舞台上望了一眼，道一声「果然，」

大门医生诡异的看了指挥家一眼，已经意会，拨开众人跑上去检查病人，城之内后退几步摸出手机，拨通了911。

「这里疼吗？内外翻试试看…」大门未知子抬起头对担忧的家长说，

「怀疑是踝关节脱位了，还不知道有没有韧带撕裂，先去医院检查下吧。」

将舞交给交流团的老师代为照顾，城之内医生也跟随大门登上了去医院的救护车。她是管理疼痛的专家，对脸皱成苦瓜的孩子也未免心疼，向EMT要了一些镇痛药，举着冰块敷着，神色隐隐流露一些悲悯。

大门本来该阻止，却没有这么做。让司机改道圣玛利亚纪念医院，她们签约的地方。

「她这样子有多久了？」
「看这样子，至少有几个星期。」麻醉医道。

「这个样子还跳什么芭蕾啊，比能走路重要吗？」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跳下车推着轮床就往里面推。

X光片与MRI片出来的时候大门嘴巴张成O型，对这个还能跳下去的芭蕾舞者表示震惊。

「不是劳累导致的筋膜炎，这是反复的半脱位，注射类固醇不但没用还导致距骨软骨严重损伤，需要手术矫正的。」随即打蛇随棍上，
「让我来做手术吧，我是不会失败的。」

「她…还能跳舞吗？安琪儿最大的梦想是在歌剧厅跳芭蕾舞。她做梦都能梦到在舞台上…」
芭蕾母亲很为难。她知道自己的错误，估计也悔恨不已，眼睛布满血丝。

城之内没有任何鄙夷不屑的表情，笑笑，想起大门医生平日里不挑患者的原则，对她说，
「让大门医生来做吧，你还能看见她在最大的舞台上跳天鹅湖。」

「那么，就拜托了！」

大门医生能接下这个手术城之内也预料到了，像花样滑冰的冰室选手一样，无比刻苦却为身体所困的那一类人，她是一定要助上一臂之力的。

只是她在手术室门外准备药品的时候，主刀医已经提早到场，慢悠悠的洗手穿衣。

「我说，你将我拽去看无聊的芭蕾舞剧，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吗？」
「切，是小舞想让你去看的，正式开幕的那天你不是有公开手术吗？」

她走进门内，穿着熟悉的紫色麻醉服，深呼吸几次。像是挂在在钢丝的两头，现实和梦想，成功和失败，重量都是千钧。索幸大门未知子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第一眼看见非常紧张忐忑的「克莱尔」。

也是难怪，能坚持那么久，她是一个很有天赋的芭蕾舞者，灵活的脚跟外科医生的手一样珍贵。

城之内拉下口罩，如向护士道，
「来点音乐吧，去放胡桃夹子第二幕第二场waltz of flowers，」

「？」

「go.」

柴可夫斯基悠扬的旋律勾勒出童话世界，

听着熟悉的音乐，麻醉医拿起面罩，微笑道，

「睡一觉就又可以跳胡桃夹子了。无影灯现在也只照着你一个呢！数一到十，然后你就可以看到舞台了！」

「一，二…三……」望着那双鼓励的眼睛，小芭蕾舞演员渐渐陷入麻醉状态。
城之内将面罩固定好。

门弹开，助手们跟在主刀身后走入舞台。很有节奏的移步，one two three！鞠躬示意。

捕捉到一双愕然的眼睛，主刀故意踮起脚尖旋转半周，来到台前，刚好来到病人的右脚边，
倒是把人一惊，「大门桑！」

「跳舞我也是不会失败的！」

「做你的手术吧！」麻醉医忍俊不禁的嗔道。

「御-意-」故意拉长了声调。

简单的指令下，几位外科医生已经开动，今日麻醉医注视手术台的时间长了一些。

「注意她的胫前动脉，腓动脉。这孩子将来是要跳芭蕾舞的，」

「知道了那边的麻醉医----不说话我也知道。」显微镜下的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术野。

大门医生的关节腔镜做的也不会失败，自体软骨移植的软骨修复术恢复起来会很跟新的一样。

麻醉医在结束完术后管理，小病人醒来以后，追过去到了天台。看见熟悉的人影，戏言道，

「大门医生也是个talented dancer呢！」

转过头来把玩着头发的未知子靠在栏杆上，
「公开手术那天你不用来也没关系的。舞的芭蕾舞首秀你不是死之前都盼望着的么？」

「大门医生！不要说不要参加我的手术了这样的烂话了呢，」麻醉医递上炸薯条，
「麻醉医生的自信更多的来自于主刀医生的信任，您除了不会失败的觉悟，武器还有一样，就是完全合拍的指挥家。我的觉悟，就是让大门桑这样的主刀医不会失败。」

大门无端在城之内医生脸上看到了凛然的可以说是坚毅的神色，内心忽然一震。

这个人就是太认真了。一切都是对错分明，哪怕是在医局里也宁折不弯。

城之内博美迎风盯着远处不知何方，直起腰用平淡的语气诉说她重生以来选择不会放弃的事情。

她说
「好。」